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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榷(母篇)

商榷(母篇)

"喂!抓住那小子!"一个走路东倒西歪的大叔扯着嗓子喊到,他的衣裳破破烂烂,简直像是从土坟时代的墓里刨出来的。

我一边疾驰在平城京空旷的大街上,一边仍不忘狠狠地咬一口从大叔口袋里顺来的卤肉饼子。

这是我——一个名为稚宫栖枝的人的日常。

如果非要加些修辞的话,那便是"一个无所事事的,兜售色情画本的窃贼稚宫栖枝"的日常。

为什么要偷残疾人大叔的饼子呢——也许是他用来果腹的最后的食物也说不定。

但那与我何干。

这世界上有悲惨境遇的大有人在——我没必要为了去同情某个个体,去委屈自己。

我饿了——我没钱——大叔路过我的身边——偷饼子。这是我惯有的逻辑——这样的我,也许要被称为有着强盗逻辑的冷血动物吧。

被说成是畜牲也不为过。

大概会下恶鬼狱的吧——但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,眼下没有比一个卤肉饼子更重要的事。

那大叔在凸起的青石砖上跌倒了,尔后撕心裂肺的哀鸣声便响彻我的耳畔。

在这种时候出门觅食,也许算可怜人吧。

对不起啦,大叔——我会在落脚的香堂为你祈祷的。

出了夜市旁的罗城门,行上几里,便是荒芜的京郊——说是一片残垣断壁也不为过。残败的阁楼摇摇欲坠地立在街道两旁。但从褪色的彩雕图案上依稀可以窥见当年的繁华。破旧的窗棂像烂抹布似的象征性地挂在墙上。里面不时传来男女交配的呻吟声。若你胆敢驻足一刻,屋里那像脏水一样的粗话便会狠狠地打在你脸上。

"喂,稚宫,有你的信。"我一到巷子口,追磨那颇具特色的破音嗓便扯起来了。他手里扬着一封被捏到发皱的信。

"谁会给我寄这种东西啊。"我把手上的油沫抹在袖子上,忙不迭地去接信。

"是京城来的,用了颇体面的料子呢。" 追磨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平滑的料子。"喂,反正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,给我看看吧。"

我白了他一眼,把一本关于嵯峨天皇风流韵事的话本塞进他的口袋。

"喏,你要的货——下次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。"

"你这家伙,明目张胆地在这种地方……"追磨压着嗓子咒骂着我。他四下张望着,确定无人后,揣着话本便跑,霎时便不见了踪影。

"真是的——众所周知的事,何以还要藏着掖着呢。"我打了个哈欠。"只是可惜了那话本——我还没看就转手了……"

我坐在缀满苔丝的青石阶上,拆阅着那封信件。

"这种东西,请源大人看一下会比较好吧。"明幸那颗小巧的脑袋靠在我的肩上。

"喂,不许靠我这么近。"我把明幸的头推到一个恰到好于处的位置。

"这是王公贵族的手笔吧,字体很遒劲呀。"

"小家伙,闭嘴。"

"用的措辞和文法也很华丽呢。"

"喂,闭嘴。"

"哎哎哎,这里居然用了敬语……"

"好吧。"我咬牙切齿地把信折好。"我会去请教那家伙的。"

明幸听罢,欢悦地眨了眨眼睛。"那么,这支簪子就请您代为转交吧。"言罢,她便往巷口去,霎时便不见了踪影。

"分明就是不敢去叨扰那家伙嘛,只会在我面前耍俏的小鬼。"我嘀咕着,望向波平浪静的海面。"话说,这是方才夜市上的款式……"

明幸要我去找的那家伙,名为"源",两年前才搬到平城郊,据说是个俳句诗人。来的时候,一身绸子颇为体面,不知何以选择了这里作为住所。

我翻到阁楼的粗石栏杆上,望着窗棂上源的剪影。

"喂,我看见你了。"源波澜不惊地说道,没有停下手中的笔。

"为喂,不要这么扫兴呀,哪怕是稍微动一动嘴唇也好啊。"我顺手拈了一片橘叶,翻身进来。"我有事要找……"

"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吧。"源急匆匆地磨着砚。"替我想想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和雪写在一起的。"

"我这个下三滥的家伙可不敢对您的作品妄加评论。"我用手抚摸着窗口的姑获鸟吊坠。"喂,你这家伙文笔这么好,替我写话本吧——至于内容,我会一字一句地讲给你听的喔。"我特意把"一字一句"这个词的音发的很重。

那家伙听了这话,面上竟飞过一朵红霞。"不许说这么下流的话——话说,你找我什么事?"

"京城来了封信,明幸非要我来请教——虽然真的看不懂就是了。"我把信塞到源手里。"话说,这个给你。"

我把明幸的簪子递过去。

"虽然我生得孱弱,但还没有这种爱好。"

"说什么鬼话哩——这是明幸叫我带给你的。"我拍了拍源的面颊。"我在夜市见到过同个款式,本来想顺回来来着——还算这小妮子有品位。"

源轻咳一声,认真地读起信来。

"子时……平安京……乐师……大概是宴会之类的。文法很生僻——大概是混入了别的文字。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写成的信;信封上'亲启'前的字句写法和你的名字很像,但我也不敢确定。"

"说白了就是为了附庸风雅,故意写得这样晦涩难懂吧。我失望地把信揉作一团。

"如果是不明来信的话,去马驿确认一下比较好吧。"

"没有这个必要——我要把给我乱寄这种信的人揪出来扁一顿。"

"信封糊口旁有汉字,把读音直译过来应该是叫'李洙仍'的家伙。"

"是唐人吗?"

"不——大概是高丽人或者朝鲜人。"源正色道,接着摸了摸信笺上的烫金丝边。"这信价值不菲,大概是大户人家的请柬之类的。"

"那为什么会送到我这里来呢?"

"嗯……我听闻大部分体面人家办宴席,都会给不相识的人发请柬,到时候就会有摩肩接踵的景况,显得有场面。"

"有钱人居然有这种奇怪的嗜好吗。"

"我也难以置信。"

"挑明了说,就是去给人家撑场面,顺便蹭吃蹭喝嘛。"我说道。"那么,去就好了吧。"

"你清楚平安京在何处吗?"

"京城的话,没有了解过。"

"联络车马的方式和钱财呢?"

"我哪里晓得。"

"这些东西,我可以帮你办置好。"

"你这家伙,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啦?"我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源。"说吧 又想做什么交易。"

"替我偷一件明幸的内衣出来。"

"喂,会死的吧。"

"咳咳——刚才的是玩笑。忘掉,快忘掉。"源清了清嗓子。摆出正襟危坐的架势。作势翻阅着桌上的典籍。

"用这么正经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,会被当成变态吧。"

"但你这种一脸贱兮兮地说这种不知廉耻的话的人,明显更危险吧。"

"停止这无谓的争执吧——如你所见,您那如件一般的预言和辩驳我已经听厌了。把你要想做的那些下贱低俗的勾当同我和盘托出吧。"

"我想获得补全'典籍'的许可。"

"是指我混账老爹留下来的那些残缺的大杂烩吗?"

"确实——尽管这种说法有失偏颇。"

"那种东西你就算全部拿来烧炉子也没问题。"

"毕竟是令尊遗留的东西,这……"

"这种东西连三流收藏家都不愿意收,你能接盘真是太好啦。"我打了个哈欠。"但我不确定干这个会比做一个不温不火的俳句诗人有前景。"

言罢,梧桐叶子忽然随风飘拂起来,遮挡住了我和源的阴影。

淡淡的月光,忽而向崚嶒的山脊奔去了。那月光顷刻间便朦胧在澄澈的湖面,霎成堆堆白雪,洒落在阁楼和废弃的旧码头上。

路旁的野猫眼里一滩红色。

楼上传来咒骂声和嘭嘭的声响。

鸦雀啃食着不知名动物的尸体。

又是一个和谐的春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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